常言道,父债子还,可谁说过,子恩父不能还?人这一生,最难还的不是钱,而是那些看不见的情分。一晃二十多年,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,总在某个瞬间不经意间涌上心头。
我叫王建军,今年45岁,是县城一家水电维修店的老板。说起这个维修店,还真是从零开始摸爬滚打出来的。1995年那会儿,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,揣着从村里借来的两百块钱,就这么跑到县城来打工。
那时候县城正在搞开发,到处都是工地。我就跟着一个老师傅学修水电,从最基础的接线、换灯泡干起。白天跟着老师傅跑工地,晚上就窝在工地的板房里看修理方面的书。干了三年,总算把这门手艺学了个门儿清。
2000年,我在县城西街租了间十平米的小店面,开始单干。店面是用红砖垒的简易房,晴天漏灰雨天漏水。但那时候我心里美滋滋的,总算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。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。我这人干活实在,手艺也过得去,慢慢在县城有了些口碑。去年又添了辆面包车,这样接活更方便些。

去年十月的一个雨天,天还没亮,电话就响了。电话那头是个苍老的声音:“师傅,我这边水管爆了,能不能麻烦你来看看?”
我问了地址,是城郊李家村。那地方离县城有二十来里路,是个偏僻的小山村。放在平时,这种远活儿我还真不一定接。但想到这么大的雨,老人家着急,就应下了。
顺着泥泞的山路开了半个多小时,总算找到了地方。是个低矮的土坯房,门口种着几株葱,一个老人正在檐下等着。
这老人约莫七十出头,身材不高,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蓝布棉袄。他看到我来,连忙招呼:“师傅,快进来看看。”

进了屋,水管的漏点很快就找到了。是厨房水槽下面的铁管锈穿了。修这个不难,换根新管子就成。可老人家住得太偏僻,我的面包车上没有现成的料,得回县城拿。
我琢磨着来回就得两个多小时,这一天的活儿就算搭进去了。可看着老人焦急的样子,我还是决定跑这一趟。
“李大爷,您等着,我回去拿料,两个小时就回来。”我转身要走,老人却拉住了我的袖子。
“师傅,你看这雨这么大,要不等雨小点再去?先喝碗姜汤暖暖身子。”老人说着,已经用罐子舀了热水,放了几片姜。

我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,一股暖意从心底涌上来。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,不知怎的,心里突然软了一下。
喝完姜汤,雨小了些。我驱车往县城赶,路上心里一直想着老人那双浑浊却温暖的眼睛。那眼神,莫名让我想起了已经离世的养父。
回到李大爷家,天已经大亮。换管子的活儿很快就干完了。李大爷要给钱,我摆摆手:“不用了,就当交个朋友。”
老人愣了一下,眼圈有些发红:“这怎么行?开车来回这么远……”

我打断他的话:“李大爷,您老要是过意不去,以后有啥水电上的事,打我电话就成。”说完,我留下了电话号码。
从那以后,我时不时就能收到李大爷送来的自种的蔬菜。有时是新鲜的青菜,有时是自己腌的咸菜。每次送来,他都说:“建军啊,这是自己种的,干净。”
慢慢地,我发现这个老人有些特别。他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,却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。厨房的碗筷一尘不染,院子里种的菜整整齐齐。但奇怪的是,我从没见过他的家人来看他。
有一次,我去给他修电灯,看见他在擦一个相框。相框里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,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人,抱着个小男孩。我随口问了句:“李大爷,这是您家人?”

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,眼神有些恍惚:“是啊,都是过去的事了……”说着,把相框放进了抽屉。
那眼神里的落寞,让我心里一阵难受。从那以后,每逢过节,我都会带点东西去看看他。有时是一些水果,有时是一盒月饼。老人总是高兴得像个孩子,非要留我吃顿饭。
去年腊月,我去给他送年货。刚到村口,就听说李大爷住院了。说是早上去挑水,不小心摔了一跤,现在在县医院重症监护室。
我赶到医院的时候,医生正在查房。护士小李见我来了,拉着我到一边:“王师傅,这老人家是你什么人?”

我说就是个熟人,平时修水电认识的。护士欲言又止:“那你知道他的家人在哪吗?我们查他的随身物品,想联系家属,可只找到一张泛黄的照片……”
那一刻,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。我知道护士说的是哪张照片,就是我在他家看到过的那张。护士把照片递给我,我翻到背面,上面颤抖的字迹写着:“对不起,儿子。”
就在这时,监护室的警报突然响了。我看见医生护士急匆匆地跑进去,心跳得厉害。透过玻璃窗,我看见李大爷躺在病床上,脸色苍白,呼吸微弱。
那一刻,不知道为什么,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。那时候我刚被养父母收养不久,总是做噩梦,梦见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。养母总是轻轻拍着我的背,说:“傻孩子,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
等在监护室外的时候,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。电话那头,母亲沉默了很久,才说:“建军,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?”
我说记得,记得自己是在一个雨天被养父母收养的。母亲叹了口气:“其实……那天是你亲生父亲把你送来的。他说他得了重病,怕拖累你……”
听到这里,我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那些模糊的片段突然变得清晰。雨天,一个男人的背影,还有他转身时落下的泪水。
这时,护士小李走了出来:“王师傅,老人醒了,他说要见你。”

我走进病房,看见李大爷躺在床上,眼神有些涣散。他看见我,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:“建军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我握住他的手,那只布满老茧的手,曾经应该也这样握过我幼小的手吧?“爸……”这个字眼在喉咙里打了个转,终于说了出来。
老人的手猛地抖了一下,然后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。那一刻,什么话都说不出来,只有泪水在无声地流淌。
原来,二十多年前,父亲查出了肝癌晚期。他不想连累我,就把我送给了他最信任的朋友。这些年,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,看着我从一个懵懂的少年,变成现在的模样。
“那天你来修水管,我一眼就认出了你。”父亲说,“你的眉眼,跟你母亲那么像……”
后来,我把父亲接到了自己家。妻子很支持我的决定,还特意把次卧收拾出来给父亲住。儿子也很喜欢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爷爷,总缠着他讲故事。
现在,每天早上我去店里之前,都会看见父亲在院子里浇花。那些花都是他从李家村搬来的,开得格外旺盛。有时候我会站在窗口,看着他清瘦的背影,心里五味杂陈。
人这一生,有些缘分就是这么奇妙。你以为失去的,可能在另一个时空里,一直在等着你。就像那句话说的:所有的相遇,都是久别重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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